矢車菊藍的文字。

02

不是要引人注目，不是要大紅大紫，我的夢想所需要的，就只是能力與特色而已。

「怎麼樣？」小莞問。

「什麼怎麼樣？」

「熱音社。」小莞騎著她的腳踏車，後面載著我與我的電吉他，大口的喘氣想表示我很重。「我有點想退社了，我現在是阿鼓的粉絲。」

「打爵士鼓的很容易被遺忘的，永遠都只能在舞台最後方。」

「他不一樣啦妳不懂的，他的存在感非常得高，視覺效果上也棒透了，看起來就像漫畫人物。」然後她開始傻笑。

「頭髮染深就不像了。」我故意撥她冷水。

「我上次在他們經過我們教室的走廊時擠上前去跟他要簽名，他給了我一個大大的微笑，簽完名之後還自動拿起我的手機自拍了一張，妳說他是不是對我有感覺？」她開始大笑。

「他對每個人都這樣阿，他在他們四個人之中是對粉絲最熱情也最溫柔的，沒什麼好驕傲的啦。」我繼續說。「妳去看我們班女生的手機，大部分都會有阿鼓的照片。」

「但他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我，好像在說『要不要當我女朋友阿』這樣！」她越來越激動。

「那是妳自作多情吧。」

「所以說阿，我是不是應該退社了？」她把我的話當屁一樣繼續說她自己的。「沒底子也是可以進去的吧？反正社團老師會先教幾個月讓我們打好基礎吧，也許我有那個天分也不一定，我很會唱歌的搞不好阿鼓會邀我當他們的主唱，不過現在能退社嗎？是不是沒辦法退社？」

「不知道啦。」我不耐煩的回答。

「我是認真的阿，很想退社。」她加快速度想表達她激動的情緒。「如果進去熱音社決定要當主唱那是不是不用學任何樂器？欸噫，那開銷就不會很大了嘛。」

「好啦。」

「說真的，因為我們學校一人只能參加一個社團，誰知道熱音社會有那四個帥到爆的男生阿，早知道的話當初就填熱音社啦。」

「好啦，不要吵啦。」

「我可能真的會考慮退社喔，我記得只要老師接受你的退社原因就好了吧，是吧？我要回去好好想想我的退社原因。」

「不就是『妳愛上了蔡宥恩』這樣而已嗎，老師不會接受的。」

「很難說的。」小莞這時按下煞車，把腳踏車鎖在一顆小樹旁邊。

    小莞做事其實粗心大意的，應該說是神經大條吧，她說有一次她剛買了一輛新的腳踏車，騎去吃中餐，忘記鎖然後就隨便停在路邊，誇張的是，吃完飯居然還忘了她是騎腳踏車來的，跟傻子一樣坐了公車回家，隔天想起來回到事發現場時，腳踏車已經被偷了。

    她的毛病很多，便秘非常之嚴重。

    每次下課常要我陪她去廁所大便，一大就大到上課，出了廁所後還跟我說她還是大不出來，到底干我屁事？回教室時還得找其他藉口解釋我們遲到之事，白白浪費了我的學習時間。記得那天國文老師問我們到底去了哪裡為什麼花這麼久的時間才回教室，小莞說導師找我們，但這個謊言被拆穿了因為導師今天請假；小莞又說，我肚子痛去保健室，但這個謊言仍然被拆穿了，因為我們沒有證明單。你知道嗎？我不知道人有的時候為什麼要因為丟臉而故意掩瞞著什麼，小莞單純的只是覺得難堪而已，在我看來其實那根本沒什麼，那是人正常的生理現象， 所以我十分爽快的說「莊伊莞便秘所以剛剛去廁所大便大太久了抱歉造成老師的困擾，我以後會叫她大快一點」，很帥氣的，結果全班哄堂大笑。

    很多事情是不需要加以掩飾什麼的，生活阿，快樂就好了。

    但是小莞和我說，快樂個屁。

「我們到了，妳說的什麼飛翼樂器行。」小莞抬頭看了看招牌，蹦蹦跳跳的走進店裡。

    這是我最愛的一家店，自從開始玩音樂起，我所有的樂器都是在這裡買的，包括教學、練團什麼的，都是在這裡度過的，我跟裡頭的店員也都混得像老朋友一樣，說實在的，就是一家很有人情味的店。

「小青？」一個年輕的男孩叫了我的名字。「我記得妳今天沒有要上課，怎麼來了？」

    他是大我四歲的大學生，亮哥，他在這裡已經待了蠻久的一段時間，從我剛開始接觸電吉他時他就一路看著我成長，是我的電吉他導師，算是一位十分照顧我的哥哥，也是很有名的樂團裡的主唱，我非常崇拜他，因為我是獨生女的關係，所以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哥哥看待。

    但是在我剛被前男友拋棄的那個暑假，亮哥突然向我告白了。

    我從來沒想過他會喜歡我，畢竟我小他四歲，況且我一直以為他已經有女朋友了，還是那種身材很好很辣很成熟的那種。

    連想都沒想過他會喜歡我這種全身上下都帥到爆的女生。

    我跟他說，我才剛走出情傷，還沒有辦法相信任何一個男生，沒有辦法去喜歡上任何一個男生，我對他說了好幾句抱歉，說明明就有很多比我更好的女生適合他。

    亮哥說他會等我。

    他說會等到我能夠喜歡上男生的那個時候。

    然後又說，他會不停的追求我，要我等著。

    很多時候我會希望他不要那麼執著，在我看來，他只是在浪費他的青春而已，我不會是個好女朋友，真的。

「我要換弦，」我對他笑了笑。在那件事之後我和他之間其實沒有多大的差別，還是像哥哥與妹妹一樣的要好。「而且效果器爆了。」

    亮哥從我手上接過我的電吉他，ESP的那把，然後開始動工。

「怎麼把效果器用爆的阿？哈哈！」亮哥邊幫我換弦邊笑著問。「要換哪一種的效果器？跟之前一樣嗎？」

「之前用的是單顆的，想說綜合效果器一台搞定比較好。」

    然後亮哥突然抬起頭看我，用一種只有我了解的眼神看著我，就像在說著「所以？」

「所以我現在還沒存到那麼多的錢，還是先用單顆吧。」我大笑。「誰叫綜合效果器那麼貴。」

「去選吧！在二樓，喬叔今天有來，妳可以去跟他打聲招呼。」亮哥說完就繼續低頭幫我換弦。

    我拉著到處東張西望的小莞走上二樓。

    她有點過於興奮的跳著跑上樓，邊跑邊喊著「這裡太帥了」，還不時回頭睜大她的雙眼看我，不曉得她想表達的是什麼。

    喬叔算是這間店的店長，自從跟妻子離婚後就一直失魂落魄的，偶爾才會到這裡看看，所以很難遇得到他。聽說他的妻子是因為他成天泡在音樂裡所以每天跟他吵架，吵著吵著，就離婚了。在他們還沒有離婚前，喬叔每天都會到飛翼和大家吵吵鬧鬧的，對我也很好，換弦、買Pick之類的都是免費，說什麼是VIP的優待，但是離婚後，一個禮拜來這裡看不到他兩次，這間店也都靠著其他的年輕小夥子們經營。

    我踏著沉重的步伐走上樓，希望看到的是有精神的喬叔。

「喬叔？」我輕聲的喚著那個正在整理吉他的中年男子。

「喔！我們苡青大小姐來了阿！」喬叔轉過頭，精神異常的好。「怎麼樣？妳效果器爆了？」他看起來是在開玩笑。

「你怎麼知道？」我驚訝的問。

「哈哈，猜的。」他起身走到滿是效果器的櫃子。

    我很想問為什麼今天喬叔看起來心情很愉快，是發生了什麼好事或是遇到了新的愛人了嗎什麼的，可是我依然沒有問，畢竟隨便質問別人的隱私似乎不太妥當。

    二樓是專門賣電吉他、貝斯，和效果器、導線等等的，飛翼的生意也算好，所以每次到二樓時常常會有幾個人在選電吉他或貝斯。今天也不意外，生意好像特別好，不時會突然聽到有幾個人的聲音在討論著。

    我選效果器選了許久，小莞看似挺無聊的，想說去電吉他區看看，誰知道呢，她像是採到狗屎又像是撿到黃金一樣跑回來我旁邊，又驚又喜的。 

「妳的臉很賽，怎樣嗎？」我看著她。

    小莞指了指電吉他區，因為上面有懸吊的電吉他所以擋住了這裡與那兒的視線，我完全不知道她那張臉想表達些什麼。

「什麼阿？」我問。

    她又指了指電吉他區，臉有點恐慌又有點驚訝，甚至有點瘋狂。

「什麼啦？妳是不會說話喔？」我相信我的臉現在一定更賽，我不太想理她。「我選好了，我要去付錢了喔。」

    我走到二樓的櫃檯，把選好的效果器拿給喬叔。

    喬叔看了看我選的效果器，說這款很不錯，不會吃TONE而且破音效果相當好，渲染度也高。

「阿喬，」有名男子用俏皮的聲音叫著喬叔，從電吉他區走出來，旁邊還有三個人。「我要Gibson Les Paul 雙雙拾音這把，雙線圈最讚了！」

    阿阿，陳鴻翔他們阿。

    其實沒什麼，我常常在這裡遇到他們，見怪不怪了，他們也知道我，所以當我們在熱音社遇到時，雙方都蠻驚訝的。

    他們之所以會變成四個人，是因為主唱剛好和他們考到不同的學校，同時間也被其他樂團的人挖角了。我所知道的他們都是非常講義氣的人，以前什麼事都是五個人一起行動，甚至一起說好要考上同一間高中，我覺得這挺困難的，誰知道主唱就這樣考上了比他們好的高中，還不顧他們四人的想法直接加入了別的樂團，對他們來說，這算是一種背叛吧。

    在主唱還沒離開他們時，他們就算是一組蠻有名的樂團了，經常在各個大大小小的場所表演或比賽，重點在於那時他們都還只是十四、十五歲的小屁孩，挺令人刮目相看的。我之前所待的樂團雖然有比賽的經驗，但沒什麼知名度，所以完全沒有人邀請我們表演過。

    我算是很尊敬也很崇拜他們吧。

    因為他們曾經在一場樂團比賽中打敗了我的樂團。

    我也沒有任何怨言，他們是毫無疑問的實力派，曲風也很多樣，有日系重金屬、有美式搖滾，輕搖滾比較少，大多都是metal。之前我來這裡上課時剛好遇到他們正在練團，令我驚訝的是，他們正在練類似black metal，有黑腔、死腔的那種，這讓我更崇拜他們了，覺得他們就像職業樂團那樣，掌控了許多曲風，連黑腔死腔哈扣腔都學過。那時我偷偷的走近他們練團室的外面，透過門上的玻璃觀看他們練團的樣子，清腔是主唱唱的，黑腔與死腔都是陳鴻御唱的，從那刻起，我就把他們當成我的學習對象了。我常和亮哥要練團室的借用單，然後記下他們每次的練團時間，在他們練團時我就會在練團室外面聽著他們每一個練習的步驟，然後回去找他們每次練習的曲目，就會發現，他們不會死板的完全照著原本的譜彈奏，反倒會自己改編原來的彈奏方法，編成屬於他們自己樂團的風格。

    就這樣，我終於了解為什麼他們能夠贏得那麼多的比賽，為什麼能夠擁有知名度了。

「嗨。」陳鴻御這時突然看到我，像是和新朋友打招呼那樣和我點點頭。

    我也輕輕的對他點了點頭，這才明白為什麼喬叔今天心情如此好了。

    他們很會逗喬叔開心，因為沒有孩子的關係，喬叔應該把他們當成了自己的兒子一樣吧，所以我在想，他們也許也是這裡的VIP之一。

    陳鴻御把他那把Gibson LP的琴拿給了喬叔，準備付錢。

    他很喜歡Gibson和Jackson的琴，還特別愛雙雙拾音。

「原來你們認識了阿。」喬叔笑著看看我和他們，說著。「以前小青阿，常常在你們練團室外面一直聽一直看的，還跟我說他們怎麼這麼厲害阿什麼的。」

    我對喬叔使了個眼色希望他不要講出這件事。

    喬叔看看我，大笑著繼續說。「她真的很好笑阿，還去查了你們的練團室借用單。我問她說今天沒有上課怎麼來了阿？她跟我說今天你們要練團，因為下禮拜要表演，哈哈！」喬叔一直笑，感覺把秘密爆出來很爽一樣。「她一直跟我說阿，『吉他手的黑腔死腔怎麼唱的那麼好？』、『貝斯要用Solo Hold 住全場頗難的為什麼那個貝斯手的Solo那麼讚？』、『鼓手的拍子怎麼永遠都不會亂掉？』什麼的哈哈哈！」

    我瞬間想找個洞跳進去躲起來，我現在有點難堪。

    喬叔只是在旁邊一直笑，完全不管我的死活把我的料全部爆出來。

    他們四個用一種有點想笑又不太敢笑出來的臉看著我，阿鼓最先忍不住噴笑了，陳鴻御是笑著對我直說謝謝，李奇柚從頭到尾都在裝酷，貝斯手小安則是對我說貝斯Solo讚不讚也是要看人長得帥不帥。

    我真的很無奈。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把他們當成學習對象居然似乎是種錯。

「小青小青，」這時亮哥拿著我的吉他走上二樓。「妳的ESP重獲新生了！」

    我接過我的電吉他，對亮哥說聲謝謝，然後付了換弦和效果器的錢，打算立馬離開這尷尬到爆表的場面。

    我轉頭看了看小莞，她直勾勾的盯著阿鼓看，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而且耳朵和臉頰都已經紅透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小莞這樣，我覺得她的腳和眼睛好像完完全全沒有要動的意思，然後她拿出了一張照片和紙，一張她特地去洗出來的在她手機裡的阿鼓的自拍照，和一支奇異筆，我知道她又想幹麻了，在我看來她真的已經接近瘋狂的地步了，即使我能夠想像自己的偶像就站在自己面前的那種感覺和心情，我還是覺得她這麼對一個連他個性都不清楚的花花公子動心不太好，直接一頭栽進去結果身陷其中的經驗我有過，結局就真的大悲哀，我實在不希望她犯下我曾經犯過的錯誤。

    阿鼓在我眼中就只是個花花公子而已，我雖然很崇拜他們，但對他們的個性、習慣等等的也一無所知，更不太可能會對他們動心，會對他們動心的地方也只有他們的音樂了，那也只是音樂，人的話，我相信不可能的。

    我真心的覺得他們真的很帥，也很想和他們當朋友，甚至當他們的主唱，但是，動心什麼的全部免談吧。

    如果，阿鼓不是花花公子的話，我當然會支持小莞去追他。可怕的是，阿鼓真的是花花公子的話，小莞在感情這條路上一定會受到很大創傷，就像我之前一樣。

    不過這些都還只是我的猜測。

    我拿走小莞手上的照片和奇異筆，決定就幫她賭一把。「小莞想，再跟你要一次你的簽名。」我把照片和筆遞到阿鼓面前說。

    小莞用一種感激的眼神看著我，傳達了她想說的謝謝。

    阿鼓眨眨他的大眼，接過照片和筆，笑著點點頭然後簽了名。

    我所受的創傷太大了，因為那個男的，我開始在我的感情路上拒絕了男生的進入，就像在這條路的入口插上了「男性止步」的牌子一樣。

    三年的感情上的背叛，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也太傻了。

    小莞對阿鼓微笑著說聲謝謝，收好了那張簽名照。

    我和小莞準備離開。

    我和亮哥與喬叔說了再見，也和他們四個揮了揮手到別。

「小青？」我正準備走下樓梯，但有個聲音叫住我。「願意當我們的主唱嗎？」

    陳鴻御笑了笑，露出他上排潔白的牙齒，這麼問著。